亲亲的轻轻

1

那天,其实楚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秦漾。

他穿着侍应生的制服端着酒盘走进来时,硬是将包厢内的一众男生压得毫无光彩。他五官深邃而精致,颀长的身板挺直,干净而内敛的气质与会所包厢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彼时的秦漾无疑是最为出众的存在,他的出现让坐在包厢内的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们都不禁暗自注目并低声探讨。在乔珍心的催促下,作为当日“寿星”的楚然,随意抬手开了瓶酒。

这是乔珍心兴致勃勃为楚然准备的二十七岁“惊喜”。乔珍心说:“然然,这个世界上可不是只有曾铭一个男人,今天生日开心点儿。”所以索性就带她来以这种方式过生日?楚然哭笑不得,觉得有点儿无聊。

乔珍心看起来比楚然兴致高,她的心思早已被牵挂在那位仪容出色的男侍应生的身上。

楚然兴致索然,只顾懒散地喝酒,身旁体贴周到的男生惹得她有些烦,但总归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了两句。

“喂!”突然,乔珍心拔高的声音打破了和谐的氛围,楚然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乔珍心手拿一个空酒杯,皱起精致的眉头,站起身来对那个侍应生不满地说,“不喝酒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楚然看见那侍应生精致的脸上正狼狈地淌下酒液,酒落在白色衬衣上,染得一片鲜红,无疑是乔珍心的杰作。对着气急败坏的乔珍心,他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抿着唇,腰板笔直,目光森冷地看着她。

看这情景,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必是那侍应生故作清高,没有曲意逢迎喝她递的酒。可这屋子里坐着的年轻女孩大多出身富贵,乔珍心又是小姐脾气惯了的人,花了钱买不到逢迎,自然没了耐心。

楚然突然听到耳边一声嗤笑,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生,只见他脸上挂着鄙夷的笑看着那狼狈的男人。

乔珍心被众人打趣越发下不来台,蹙着精致的眉头说尽了气话,最后甚至扬手要打他,而那人依旧岿然不动。乔珍心尖细拔高的嗓门,让楚然觉得头疼,她只得出言打断:“乔,别闹了。”

楚然开了口,乔珍心未落下的巴掌悬在半空,她回头愤愤不已地说:“然然,他不识趣,咱们房间的这个侍应生是个木头,多扫兴!”

一旁的小姐妹们开始起哄揶揄起来。

“算了吧。”楚然朝乔珍心笑了笑,转头对那侍应生说,“没事了。你是这个房间的侍应生吧,来,到我这儿来吧。”

总归是出来玩儿,乔珍心见楚然难得有了点儿兴致,也就顺了她的意,不甘地道:“行吧,一会儿不开心可别怪我啊。”

楚然笑着道谢,只是看了眼自己身旁那机灵的男生,他就会意地立马去补了乔珍心身边的空缺。那位被楚然解围的高冷侍应生,默默地走过来坐在了楚然的身侧,中规中矩地为她添酒布菜,反倒让楚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酒过三巡,姐妹们喝得开始说起胡话,楚然酒量虽然好,却没了继续胡闹的心思。她拿起桌上自己喝了半杯的酒,起身对小姐妹们仰头饮尽道:“那我就先走了,晚上你们玩儿得开心点儿,我签单。”

“哎?这算怎么回事儿,今儿可是你的生日,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心思,你就这么走了?这么不领情儿?”乔珍心喝多了,说话不依不饶的。

楚然只得挽住秦漾的手臂笑道:“这不是领了您的情了?”说完,也不管身后是气是骂抑或是揶揄,挽着秦漾便走了出去。

2

到停车的地方,楚然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脑袋涨得生疼。就在她思考着该直接打车还是叫代驾来时,突然注意到自己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人,倒是差点儿忘了他的存在。

“会开车吗?”

“有驾照。”男人的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湖滨花园。”楚然将车钥匙抛给他,自己拉开副驾驶那边的门坐了进去。她是真的累了,上了车便自顾自闭目假寐。感觉到驾驶座一沉,车子缓缓启动,她的意识也不受控制地飘离。

楚然这一觉睡得沉,等睁开眼睛时,车子停在小区的一处,车厢内开着暖黄色的灯,将驾驶座上的人照得轮廓分明。在这四周静谧的夜里,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白色衬衣上的酒渍已经干涸,挽起的袖子里露出一截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

他像是在发呆,视线的焦点不知落在何处,薄唇紧抿,仿佛没有意识的雕塑,气质干净而内敛,让楚然突然有些好奇他是因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们的聚会上。仿佛感知到楚然的视线,秦漾侧目,便看见她双眸清明地看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

“楚小姐,您醒了。”

偷窥被发现,楚然倒也无所谓,她伸了个懒腰,自如道:“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醒我?”

秦漾没有回答,解了安全带下车绕到楚然这边,为她打开车门。车内的温度偏高,刚醒来的楚然一下车便被风吹得打了个激灵。她不自觉地抱臂,却见身旁的人依旧像块木头一样,对她的小动作毫无察觉。楚然不禁暗笑,还真是个不懂事儿的人呢。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也不知乔珍心是花了多少钱,他竟就这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这片高级住宅区周围本就难打车,楚然便由得他跟着自己上了楼。

进门开灯后,楚然本想让他自便,回头见他站在玄关那儿不动,身材颀长高大的他,此刻却显得犹疑而迷茫,带着隐隐的倔强,令人不禁想开口逗他。

“去洗个澡吧。”

只见秦漾薄唇微抿,像是犹豫了一个世纪那样长,最终向洗浴间走去。楚然拿了件崭新的浴袍敲门,里面水声潺潺,伸出一只手地接过后门又迅速被合上。楚然感到好笑,揉了揉眉心,却被地上的一张卡吸引了目光。

3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门终于被打开,秦漾自内走出,身上穿着白色的浴袍。刚洗过澡,几缕乌黑的短发湿漉漉地垂落在额前,大概是被水蒸气浸润久了,他原本凛冽英气的眉眼此时看着显得柔和了许多,当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楚然手上把玩着的卡片时,瞬间敛了眼神。

“还给我。”秦漾冷声道。

楚然睨他,自顾道:“A大金融系,秦漾。还是个学生?”

A大好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金融系更是人才辈出。没想到堂堂名校的高才生竟到会所去当侍应生。

“还给我。”秦漾再次重申,大步走来,想要夺过楚然手中的证件,却被楚然侧身躲开。她戏谑地问道:“缺钱?”

秦漾没理会,神色肃然,一心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两眼只是盯着楚然的手。

楚然忍住笑,将证件放在桌上:“还你。”

一只白皙的手迅速将桌上的证件拿走,倒是没有了之前那时的冷漠模样,总算显露了几分人气。楚然克制住自己笑出的声音,看向他道:“你很缺钱吗?”

秦漾将证件放进外套内,听到楚然再次询问,一顿。

楚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直白了些,但她没有什么恶意,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在上面填了个数字。

“既然是A大金融系的高才生,就好好念书吧,以后拿着A大的文凭,你能得到的,可不仅仅是钱。”楚然悠悠地道。

将填好的支票放在他面前,权当是今天她生日做善事。

秦漾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支票,神色复杂莫测。他像是在与什么做剧烈的斗争,过了许久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说:“谢谢!”

他垂下眼睛,又停了一下问:“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楚然意识到他误会了自己,忙道:“你误会了,不需要你做什么。”

秦漾不解地看着她,楚然怕伤到了他的自尊,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跟我说句生日快乐吧。”

秦漾依旧没说话,黑沉的双眸晦暗地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片,薄唇紧抿。楚然叹了口气,她确实见不得好看的人难过。

“那这样,这钱你收着,以后我有事儿需要你的话,你要来帮我。我知道或许你有需要钱的难处,所以既然有缘遇见,我就帮你一把,没准儿以后你学业有成,真的能帮上我的大忙呢。”

那双黑沉的眸子转而看向她,楚然觉得此刻自己像一个拯救失落迷途羔羊的知心姐姐,对他还算温和地笑了笑。

4

毕竟楚然也是A大本科毕业,既是小学弟,便顺手帮了一把,又哪里会当真?所谓让他帮忙不过随口一说,有缘却是真的。

一个月后,楚然收到A大的邀请函,是作为A大的荣誉校友受邀请出席百年校庆,为优秀学生代表颁发全额奖学金。其实,以楚然的成绩在A大并不算优异,但在她就读期间,父亲曾以助学之名为A大建了好几栋楼,因此这封邀请函的受邀人实为她的父亲,只是今年父亲因为有事不能参加,只得让她代为出席。

台下是热烈的掌声,楚然上台对上秦漾那张过分俊朗的脸时,两人皆是面露诧异。千万道视线下,秦漾的脸色微变,惯性地紧抿着唇,微微俯身朝她鞠了一躬。青年学生的背脊单薄挺拔,甚至连鞠躬都显得不卑不亢,不知为何,楚然感觉到他生冷的疏离。

会后,秦漾被校领导安排接待楚然。正午的日光十分明亮,他走在楚然的左前方,始终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清朗的嗓音娓娓地向她介绍新进的教学器材。刻意回避的目光和疏离的态度让楚然心生不满,总归自己对他还算有知遇之恩,虽不求回报,却也不是他不知感恩的理由。

从器材室出来,楚然侧身挡在他身前,微笑着道:“秦同学,你应该没忘了我吧?”

楚然原以为面对自己突然的发难,他是打算彻底装傻到底,却没想到他并不为所动,反而如陈述般道:“那笔钱我会尽我所能,早日还给您,非常感谢您,楚小姐。”

他乌黑的双眸直视着自己,表情淡漠,反倒让楚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挟恩求报。楚然讪讪一笑,秦漾直接绕过她,道:“四楼还有化学仪器,我带您去看看吧。”

楚然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就这么跟着他走了大半天,脚后跟早就磨破了层皮,在下楼时,她一脚踩空,踉跄着向前扑去。走在前方的秦漾听到惊呼回头,下意识地便接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楚然扑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脏在胸腔内击打着有序的节奏。她抬眼,只见阳光自楼道上的小窗投进,秦漾眉头微皱,逆着光,轮廓深邃。

还真是好看啊。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这片刻的美好,秦漾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缩回了手。他突然撒手,令楚然措手不及,还未站稳的她慌忙扶住了楼梯的栏杆。楚然正要埋怨秦漾无礼,只见几个男生从楼梯拐角走上来,看见秦漾道:“嘿!秦漾你在这儿啊,刚才宋菲还去寝室找你呢。”转眼又见楚然,才从校庆大会上下来,自是认得,顿时规矩地道:“学姐好。”

虽然有点儿好奇他们口中的宋菲,但楚然也不好开口问,微笑着点了下头,端起学姐的姿态道:“你们好呀。”

楚然也大不了他们几岁,长相、身材都不错,自然受到这群大男孩的欢迎,一群人叽叽喳喳,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儿才散去。余光里,楚然看见一直站在一旁的秦漾,像是在耐心地等他们说话,丝毫没有要参与的模样,果然是他们口中的A大高冷校草。

要走的时候,高冷校草秦漾叫住了她。只见他朝着路边的小卖店跑去,楚然不明所以,很快,他的身影又出现在视线内,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朝她摊开掌心,是两片创可贴。

原来他注意到了自己被磨破的脚后跟。

这人倒也不像表面上的那么高冷,楚然想。

5

楚然也没想到会在公司看见秦漾,狭路相逢,领着秦漾办入职手续的人事向楚然介绍道:“楚经理,这是新来我们公司的实习生,秦漾。”

楚然愣怔地点了下头,人事就已经领着秦漾离去了。后来楚然才知道这是父亲的安排,将A大最优秀的金融系学生挖到公司来。

楚然生性散漫,虽然在公司挂着总经理职位,但有父亲在前,她乐得躲在树荫下乘凉。每日除了完成日常工作,并不会考虑太多公司发展的事,公司上下早已习惯。这日深夜,楚然与朋友聚会,散场的时候,她突然记起自己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公司,既然路过,就顺便回去拿一趟。

白日热闹的办公室人去空楼,却没想到格子间里还有一台显示器亮着。楚然走近,看见秦漾还在埋头忙碌,听说最近父亲忙于投资一个大项目,他该不会连日来都是这样熬夜加班吧?

或许太过于投入,秦漾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等楚然倚靠在他身侧的桌前,他才将视线转向她。

“楚小姐。”他淡然地问候。

“这么晚还在加班,你吃饭了吗?”

类似这样的客套话,换作旁人,不管吃或没吃,都会客气地应一声“吃过了,谢谢楚小姐关心”之类的话,况且现在都已接近凌晨,可秦漾似乎不会说谎,他愣了半晌,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楚然心下表示同情,她起身道:“走吧,我正愁宵夜没人陪我吃呢。”

秦漾沉默了会儿,看了眼屏幕上的数据资料,似乎想要拒绝。楚然不耐烦地伸手夺过鼠标将页面存档,又点了关机键道:“现在是我请你陪我吃宵夜。”

楚然强势,秦漾最终只能收拾起桌上的文件。

楚然带他去的是一家自己常去的糖水铺子,她其实并不饿,带他来只是出于对学弟的爱护。看着安静进食的秦漾,她突然开始好奇他的生活。

“喂,现在竞争已经这么激烈了吗?实习生都这么拼命?”面对楚然的提问,秦漾咀嚼的动作一顿,她又接着问,“你都不用谈恋爱吗?只知道工作学习?我看你那几位同学倒还是很正常,应该不至于吧。”

秦漾放下手中的汤匙,又端正身姿,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回道:“我……比较需要钱。”虽然没有隐瞒,但这个话题似乎令他有些难堪,楚然只能装作没有发觉,闭上了自己的嘴。

6

秦漾工作出色,不过短短几个月,就为楚氏搞定了几个大项目。楚父为此十分器重他,更是亲自将他安排给楚然做助理。

对此,楚然十分不以为然。因为在前一天晚上的饭桌上,楚父还对她散漫的工作态度表示怒其不争。楚父名义上是给她安排助理,实际上是将这个“劳模”放在她的面前,用以时时刻刻提醒她——多学着点儿!

可秦漾的刻苦奋进,在楚然看来只能摇头感叹,年轻人真是拿命在工作。每日加班熬夜不在话下,业务完成得近乎完美,这种人是迟早会爬上金字塔顶端的。若换作自己,在那之前,大概已经觉得生活了无生趣,抑郁而终了。

午后的楼道里,男声低沉朗润,

“……爸刚做完手术,您就在家好好照顾他,钱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正在四处寻找秦漾的楚然推开门便后悔了,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悄然离开,站在窗口处的人已经察觉到动静回眸,漆黑的双眸静谧得令人心虚。

晚上的酒局是楚父安排的,让楚然领着秦漾去“历练”。楚父安排的自然都是打过招呼的,但酒桌上推杯换盏在所难免,秦漾却主动扛下了大半的酒水。到底还是鲜少出席这种酒局,秦漾的来者不拒令楚然有些咋舌,她几次暗示他可以委婉推拒,他都浑然接收不到。

散席的时候,楚然与他一同站在酒店的门外送客。她侧眸看他,晚风徐徐,他依旧礼仪周全,只是双耳发红,她不禁暗自佩服他的“海量”。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楚然倾身朝站在侧后方的人道:“你还好吧?”